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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用了晚膳,李萱也不回房,就猴在冯氏怀里,问东问西。
“娘,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外祖父外祖母呢,他们在哪里啊,是什么样的人?”李萱扬起天真的笑脸,好奇问道。
冯氏双手环住李萱,担心她掉下去,偏头眯着眼睛回忆片刻才道:“他们啊,是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温柔,善良?
全天下的父母都是温柔善良的,这也太概念了吧。
“具体呢,娘亲仔细说说。”李萱摇着冯氏胳膊撒娇。
“具体?”冯氏有点迷糊,想了一会道:“你外祖父外祖母生得都很好看。”
“当然啦。”李萱得意洋洋,“不然娘亲和我也不会这么好看。”不得不说,冯氏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你呀。”冯氏笑了笑,宠溺地点点李萱的额头,继续道:“我自幼就觉得你外祖父外祖母与别个不同,他们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温柔如水,干净明透,虽也务农劳作,但就是与其他农人不同,像是两颗落在瓦砾中的珍珠。不过,许是自幼见惯了的缘故,只是觉得好看,并没有惊异,后来我嫁入公府,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却从未再见过如你外祖父外祖母那般温柔洒脱的人,哪怕是那些名士。”
“你外祖母身体不好,一年到头有大半时间在生病,面色苍白,身体羸弱,但我却从未见她病怏怏的样子,哪怕极为疼痛难受,依然笑如春风,没有一丝沉重气息。不过因为你外祖母身体不好,你外祖父既要忙乎家里,又要照顾她,就有些忽略我,记忆中,我大半时间都是在田埂上奔跑,像个野丫头。”
许是回忆到童年的快活与恣意,冯氏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当时有人劝说你外祖父外祖母,说我生得好,日后定然大富大贵,幼年最好仔细教导。偏你外祖母不以为意,觉得人活着潇洒快活就好,物质并不重要,而且她也不喜欢我嫁入高门,最好是许给一个平平凡凡的人,这样的日子更简单更幸福。”
“可是母亲还是许给父亲了。”李萱插话。
“是啊。”冯氏点点头,忆起往事颇为感慨,“你外祖母的想法从未变过,直到遇到你父亲,她说,这个后生好,阿岚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听到这,李萱噗哧一声笑了,心道这可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啊。
冯氏也跟着笑了,“当时我还追问过你外祖母,说娘不是希望我过平凡普通的日子么?那会你外祖母正在为我准备嫁妆,闻言便道,平凡有平凡的烦恼,富贵有富贵的忧虑,心态不正,哪种日子都不幸福。李家那位郎君是难得的好心性,包容豁达,这样的人世所罕见,更难得的是他出身富贵,却出淤泥而不染,错过了他,就再也碰不到这样好的人了,管他富贵贫穷,既然遇见,必须抓住。”
想到李崇福,冯氏甜蜜地笑了笑,母亲说得的错,他确实是天下第一好的人。
这世上有人聪慧、有人懂事、有人美丽,却难得有人拥有一个完完全全体贴他人的心,李崇福似乎天生就能理解旁人,他能理解她的不适,她的委屈,她的害怕,用足够的耐心去包容。
“不过,娘在最初是害怕嫁给你父亲的,毕竟对我来说,他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人,可你外祖母不以为意,她认为剥去外在的物质,其实人和人之间并没有大的区别,只要肯敞开心怀,认真沟通,认真磨合,就没有什么不合适。
她还说啊,其实很多人的一生都不会遭遇大的变故,更多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也有特别,有的人一生平顺,有的人一生坎坷,有的人前半生幸福后半生坎坷,有的人前半生坎坷后半生平顺,也不能说哪种更好,穷也好,富也罢,都是一种生活状态而已,尽力然后接受。”
说到这她略有些感慨,将怀里的李萱抱得更紧一些:“你外祖母没有教过我什么,没有教我如何面对他人的不屑,也没有教我怎么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和我以往生活完全不一样的一切,她总觉得,这些不算事,慢慢来,痛过就理解了,人总要经历伤痛才能成长。其实我也说不好这样对不对……”
冯氏的神色中有一丝迷茫,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挺埋怨父母的,尤其后来隐约知道父母来历不凡,她的出身也并非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卑微,可是他们却什么也没说,没有一丁点暗示,任由她心思百转,在自卑难堪中挣扎。
甚至可以说是冷眼旁观。
如果说她是真正的农女就罢了,无法埋怨,可父亲明明懂那么多,学富五车博闻强识,还习得一手高超医术,却什么也没教过她。
母亲明明琴棋书画精通,温柔婉约,却一点也不管她。
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其他存在的一切仿佛都是多余。
连后来萱萱出事,她一次一次一遍一遍,求了好久好久,父亲才勉强出手。
要说是心里不怨不恨是不可能的,但同时冯氏也迷惘,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怨什么。
察觉到母亲情绪不高,而且也是真问不出来什么有效讯息,李萱赶紧转移话题,看来,母亲也不太了解冯家,这个冯家说起来还真是神秘。
李萱卖萌撒娇将冯氏哄好就回房睡觉了。
她觉得自己有点太心急,有点躁,这样不好不好,应该静下来,仔细想想要做什么,怎么做。
——
第二日,天光明媚,这么好的天窝在屋子里实在是浪费,李萱决定出去跑马。
秋狝要结束了,这样自由自在,想爬山爬山,想骑马骑马,想射箭射箭的日子就要没了,一定得珍惜,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来了。
心动不如行动,她换上一件大红骑装,头上扎着红绸带,骑着一匹高大神骏的枣红马雄姿英发地出发。
绕着小山坡肆意畅快地跑了两圈,突然发现不远处湖水边有道人影,看着很是眼熟。
是卫兰!
李萱转转眸,调转马头向湖边奔去。
卫兰正站在湖边望着湖水出神,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快速激烈,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只见一道迅疾的影子猛然冲了过来。
快如闪电,他根本来不及躲闪。
那一瞬间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整个人仿佛僵住一般一动不能动,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马蹄之下时,对方突然拉紧缰绳,将将停在他面前。
距离近得他几乎能看见马鼻喷出的白气。
他木然抬头,就见一张美丽无法用言语描述却又可恶至极的俏脸。
——李萱!
“你站在这做什么,我们骑马跑一圈如何?”李萱扬扬马鞭对卫兰道。
此时此刻,卫兰腿都软了,却强撑着站立,根本无法动。
他定定看了李萱半晌,看得李萱心头发毛,才幽幽转开视线,然后看了眼她骑的那匹高大神骏的枣红马,又瞄瞄自己那匹系在一旁踢踢踏踏的小马驹。
心头突然升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羞恼与无奈交织,让他刚刚恢复自然的身体又僵硬起来。
他转过身,一言不发,也不看向李萱。
这是怎么了?吓到了么?李萱抚了抚下颌有些不解。
应该是不想骑马吧!
她一个纵身轻盈跳下马背,随手将缰绳扔给淡青,然后走到卫兰身边,笑嘻嘻的样子:“咦,你怎么了,不开心么,怎么不说话?”
卫兰心情烦躁,不想理会李萱,往旁边挪了两步想躲开她,不想李萱没脸没皮居然又蹭上去。
卫兰实在不想理会李萱的聒噪,俯身捡起一块石子向湖中扔去,石子在半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像是一尾小鱼,欢快入水。
既然人家不说话,李萱也不能撬开他的嘴硬逼,只是模仿他的动作,也捡起一块石头,向湖中扔去。
石子在半空中飘啊飘,飘出很远很远,几乎是卫兰扔出距离的两倍,落水时还能听见咚的一声,溅起一道重重的水花。
见状,卫兰脸色一白,身子愈加僵硬。
扔石子不好玩呢,李萱又无聊地扔了两颗,每一颗都扔的好轻松,扔的好远,几乎快撇到对面。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继续提议:“湖边水汽大,有些寒,我们去跑马吧。”她是真的为卫兰着想,他身子弱,应该多点运动。
可惜卫兰不领情,看她的目光愈加阴冷,一连往旁边挪了好几步,想要远离李萱。
李萱继续死皮赖脸地凑上去。
卫兰想不到才过了几日而已,这丫头脸皮就变厚这么多,堪比城墙,因为拿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冷着脸不理会。
这次,他又捡起一块石子,斜着身子向湖面扔去,石子轻盈跳跃,一连跳了十几下,打出一个漂亮的水漂。
咦,这个有意思啊!
李萱眼前一亮兴致上来,也捡起一块石子朝湖中扔去,第一颗掌握不好力量,第二颗已经打出几个水漂,第三个蹭地一下窜出好远,跳了几十下。
“哇!”李萱欢喜得跳起来,扭头对卫兰道:“你看你看,我是不是很厉害。”
此时,卫兰的脸已经黑成锅底。
胸腔梗着一股郁气,上不去出不来,憋得他像是要爆出来。
他猛地转过身,冷冷注视李萱。
小少女穿了一件艳红色的骑装,利落洒脱,英气勃勃,脸色红润,双眸明亮,唇色朱红,那是一种与他完全不同的健康与朝气。
她就像是灿烂的艳阳,火热温暖,带来一片光明。
她拥有他渴望拥有的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卫兰狼狈地转开目光,其实早在最初,她与曾玉比试时,他就注意到她了,他骗不了自己,他喜欢健康的茁壮的一切,他喜欢生机勃勃的人。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格外渴盼。
李萱被卫兰的目光盯得毛骨悚然,这货怎么这么吓人啊,他不是毒舌郎君么,一张口能噎死人,这会怎么不说话,难道跟她一样,受过什么刺激不成?
直到他转开视线,李萱心里才松了口气。
因为他不说话,眼神也吓人,气氛有些沉郁古怪,李萱清清嗓子,打破沉寂,试探问询:“既然你不喜欢骑马,那我们去划船如何?”
湖面停泊着小舟,舟上有船娘,是专供贵人游玩的。
小舟很小,只够两三个人乘坐,悠悠荡荡很有意趣。
听闻李萱说要乘舟,卫兰眯了眯眼,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跟这样一个哑巴交流可真是困难,李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言自语,抽风一般。唔,阴郁的孩子真是不好接触啊,以后她还是少理会这样的人为秒。
不过卫兰身份特殊,还是得讨好一下,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能结仇。
想到这,李萱又扬起热情,快乐道:“走吧,走吧,我们去坐船,今日的风难得和煦,不乘船太可惜了。”
卫兰依然默不作声。
李萱:ψ(╰_╯)
好想甩着小皮鞭抽他一顿!
不气不气,不气啊,别跟个小屁孩一般见识,李萱不断在心里安抚自己,心绪终于平静一些,再次道:“走吧,我来撑船。”
卫兰突然转眸,上下打量她片刻,终于点头:“好。”
李萱:→_→
死小孩!
两人上了船,李萱充当船娘开始撑船,原本以为会很难,结果上手撑了一会掌握规律后就感觉特别简单,而且很有意思,有种掌控的快感,想快就快,想慢就慢,想往哪边去就往哪边去。
瞧着一脸开心的李萱,卫兰很不解,当‘船娘’也能这么开心么。
感觉到卫兰一直盯着自己,李萱低头瞧了眼船桨,邀请道:“你要不要试试?很好玩的。”
卫兰还真想试试,不过他活了这么多年,一直习惯压抑自己的想法,很多事虽然想尝试,但只要不确定足够的安全,就会后撤,内心恐惧。
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内心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不像是李萱,胆大,什么都敢上手,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洒脱像是一道风。
看出卫兰的犹豫,李萱直接一俯身将他扯过来,强势而不容拒绝地将船桨塞到他手中,语气霸道:“试试,怕什么,有些事,你试过才知道没什么,也就是那么回事。”
卫兰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瞪着李萱,身体僵硬如一块木头。
“别看了。”李萱瞥他一眼,“来,跟我学,手放在这里,这样用力,对……哈哈,你撑得不错嘛,虽然和我比要差那么一点点,但也很有天分了,日后若是有一天,你不想做侯府世子,就可以去撑船为生,叫什么来着?对,船工!”
李萱凑到卫兰耳边,戏谑而大声地唤他船工,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蜗,瞬间激起一阵酥麻,卫兰突然觉得耳畔有些发烫,忽然扔掉船桨,退出好远,不敢看人。
又抽风啦!
李萱已经习惯他的间歇抽风,不以为意,弯身捡起船桨继续撑船,做一只快乐的小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