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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知足也没敢奢求能够掌控当前的局势,太平军轻松攻占长沙,与清军在长沙形成对峙局面,已经完全改变了原本的轨迹,一万八旗新军南下更是增添了无穷的变数,他如今也难以预判这之场战事的走向。
当前,他既希望太平军能够多坚持几年,为元奇赢得发展的时间,又不希望太平军转战江南破坏江南的经济,最为理想的是太平军能在湖南站稳脚跟,北进湖北、河南或者是向西转进四川云贵,至于西北陕甘,太平军独尊上帝,压根就不可能在陕甘翻起什么浪花。
咸丰迫不及待的调遣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围剿太平军,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外,毕竟咸丰初登大宝,首要任务是巩固皇位,而且元奇与朝廷的关系也是颇为紧张,这节骨眼上,让僧格林沁率领一万拱卫京师安危的八旗新军南下,还是需要点魄力的。
得派人去长沙转告太平军这一最新消息,让太平军及时跳出长沙,否则等待八旗新军抵达,必然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至于枪支弹药的支援,这个时候支援太过明显,再说,眼下也还没到非支援不可的地步,太平军的战力比起绿营兵还是只高不低的。
倒是目前乘着朝廷的注意力被太平军吸引,元奇该在南洋抓紧扩军,弹药局、造船厂、兵工厂也得抓住机会大规模扩建,道光三十年,西历已经是1850年,欧洲的克里米亚战争没几年也该爆发了,再不快速发展可就赶不上趟了。
他正自东想西想,包世臣缓缓开口道:“朝廷对元奇戒备之心甚重,即便是太平军突围之后大举沿江而下,沿江各省督抚怕是也未必敢让海军进驻沿江战略要地,大掌柜最好还是能够游说引导太平军北进或是西进......。”
易知足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虑及是,不过,眼下的太平军并非咱们能够轻易左右,关键还的看长沙一战是什么结局,一万八旗新军南下,太平军要想占据长沙城,已是没有可能,如果他们提前突围,主力不损,则极有可能沿江而下,若是主力受损,他们则极有可能西进云贵或是四川。
当然,游说引导是必须的,不过,若是万一太平军主力顺江而下,咱们也没有必要考虑沿江各省地方督抚的态度,径直出兵进驻武昌,以免太平军攻占武昌,觊觎江宁,不论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容忍太平军祸乱两江,这是元奇的底线!”
且说琦善与李星沅二人从镇海侯府出来之后,琦善便试探着道:“子湘兄匆忙而来,下榻之处可已安排妥善?”
李星沅身为两江总督,虽是微服而来,但一应饮食起居自然已安排的妥妥帖帖,当即便微笑着道:“已提前着人在这镇海路租下一个院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侯爷若无要紧差事,不若小坐一番,喝杯茶.....。”
琦善本听的一笑,“也没甚要紧差事,子湘兄不嫌叨扰就成。”
两人也不乘车,一路漫步,前行约莫里许,便进了一处临街的独院,进屋落座,屛退了下人,琦善才缓声道:“子湘兄微服前来上海见易国城,可是担心洪杨逆贼进犯两江?”
“世人皆知,易国城眼光独到,料事极准,他连守制都顾不上赶来上海,送信着沿江各省极力防范太平军,本督岂敢轻忽?”李星沅不急不缓的道:“忝为两江总督,事关两江安危,本督自是宁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再则,太平军若真是流窜两江,少不了要借重南洋海军,此番前来一晤,日后一旦有事,也不至于各行其是。”
他这话实则说的还不算透彻,如今朝廷与元奇关系紧张,实则就是咸丰与易知足两人的关系紧张,京师大员,地方督抚,几乎没人不清楚咸丰对元奇的态度,易知足以在籍守制为借口公然拒绝入京之事,如今也算不的什么秘密。
前段时间,咸丰下旨,南洋正式建省设府置县,允准了易知足举荐的吕宋巡抚、提督人选,允准南洋文武官员由易知足举荐选官,看起来是咸丰有意缓和关系,但实则一众大员谁个不是心知肚明,咸丰与易知足的较量这才开始,天知道易知足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有一点是很显然的,如今的易知足和元奇不会象道光在位时难那般卖朝廷的帐,换句话说,朝廷如今根本不可能指使的动易知足,僧格林沁率领一万新军南下,需要元奇供给枪支弹药,没有廷寄,没有公函,而是私信,就是最好的例证。
上海既在两江的地盘,太平军又极有可能从长沙突围流窜入两江,李星沅身为两江总督自然要极力维护与易知足与元奇的关系,不仅是为了有战事要借重南洋海军,还为了元奇的赋税,如今上海宝山两县的赋税——实则就是元奇的税银如今已堪比一省,他岂敢不上心?
琦善坐镇上海,与李星沅又同是穆章阿一系的大员,对与李星沅的心思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略微沉吟,他才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君风华正茂,鹤相(穆章阿)未必能长宠不衰,眼下不论京师地方凡事须的小心谨慎,且毋授人以柄......。”
对于这番话,李星沅却是有些不以为意,略微沉吟才道:“圣上与鹤相对元奇的态度一致,如今天下又正值多事之秋,短期内,朝局不致有大的变动。”
那可未必,咸丰年轻,穆党势大,两者必然会有冲突,琦善心里如此想却也懒的辩驳,当即话头一转,道:“元奇与朝廷如今是若即若离,易国城的心思谁也琢磨不透,况且,他与鹤相素来水火不容,还是谨慎些为好。”
“侯爷说的是。”李星沅干巴巴的道,他还打算明日再去一趟镇海侯府,与易知足洽谈一下元奇的税银,连着两年大水,朝廷又清理积欠,两江各省府县良苦银库都空空如也,元奇的税银这节骨眼上是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的。
琦善并非无事,他还急于回去将易知足的回复写折子奏报,前来小坐就是特意来叮嘱一番的,话不投机,自然不愿意多逗留,正准备起身,一个长随急匆匆的赶到门外禀报道:“老爷,长沙急报!”
李星沅二话不说,快步上前接过,拆开略微扫了几眼,脸色立时大变,琦善心知必然是长沙有重大变故,连忙问道:“什么情况?”
“一日之内,接连两败,长沙之围已是有名无实!”李星沅罕见失态的一掌拍在茶几上,将茶几上的茶盅震的跳了起来。
一日两败!琦善连忙抽过急报,快速的扫看了几眼,他脸上神情也变的异常难看,一日之内官兵接连两败,一败宁乡,陕西、河南五千绿营被石达开在宁乡设伏,几乎全军覆没,总兵福诚和副将尹培立当场战死。
二败水陆洲,二万官兵猛攻水陆洲,意图攻占水陆洲从而将河西大营与长沙城分割开来,分而歼灭,萧朝贵在水陆洲佯败诱敌,而后伏兵尽出,官兵惊溃,又遭杨秀清率兵出城沿岸追杀,两万大军,折损过半,总兵王家栋、副将朱瀚、丰有标阵亡。
两人都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没吭声,易知足才断言不可能在长沙围歼太平军,转眼太平军就在长沙取得决定性的大胜,一日之间,被歼一万五千人,两总兵三副将阵亡,不难想象长沙城外的官兵士气低落到什么程度,如今已不是太平军能不能突围的问题,汇集在长沙剩余的四万余官兵能支撑到八旗新军抵达长沙就已经很不错了。
半晌,李星沅才看向琦善,道:“咱们的分头给塞中堂和湖广总督徐仲升去信,着他们加强岳州的防务,预防太平军攻占岳州。”
“如此大败,塞中堂只怕不日就得回京。”琦善沉吟着道:“给徐仲升去信即可,直言告之,易国城断言,太平军下一个目标就是武昌,着他严防岳州,岳州若失,武昌不保。”
镇海侯府,正房,东厢书房。
易知足将任安才送来的情报转手递给包世臣,然后起身走到窗边点了支烟,包世臣快速看完之后,略微沉吟,才道:“太平军大捷,长沙之围不攻自破,大掌柜担忧还担忧什么?”
易知足转过身来,道:“官兵为何会迫不及待的主动进攻?”
“想来,应该是塞中堂急于自救之故。”包世臣缓声道:“僧格林沁是郡王,又一手组建八旗新军,亲自率领一万兵马南下,抵达长沙之日,应该就是取代塞中堂的钦差大臣之日,塞中堂应该很清楚这一点,是以,才会在僧格林沁抵达之前主动进攻,希图取得一场大捷,体面回京。”
“如今怕是要被押解进京了。”易知足说着一笑,“我若是咸丰,必然要为塞尚阿记一大功。”
记功?包世臣不由的一楞,道:“塞中堂何功之有?”
“骄敌之功!”易知足道:“一日间两场大捷,歼敌上万,长沙之围不攻自破,太平军不会急于突围,反而会坚定占据长沙的信心,待的八旗新军抵达,必然会给予太平军以致命的重创。”
包世臣瞥了他一眼,道:“大掌柜难道就不会着人告之八旗新军非绿营可比?”
“如此大败,长沙之官兵必然是畏敌如虎,太平军则必然日益骄横,纵然说的是实情,太平军上下也未必会当回事。”易知足缓声道:“八旗新军自组建以来,未尝一战,别说是南方各省,就是北方各省估计也没听闻过八旗新军的名头,太平军如何会重视?”
说到这里,他嘴角一翘,“估摸现在的太平军连南洋海军也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什么八旗新军。”
这话未免有些牵强,略微沉吟,包世臣才试探着道:“大掌柜可是有意让太平军吃一番苦头?”
“骄兵必败,这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易知足正色道:“让太平军遭遇一次重大挫折,或许是件好事,说白了,太平军实质上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大胜之后占据长沙,内部矛盾或许就会暴露出来,甚至可能出现严重的内部分化。
一场败仗有利于太平军进行内部整合,利于促进太平军的内部团结,正所谓,凡事有利必有弊,官兵一场败仗,会给官兵带来转机,太平军吃场败仗,自然也是有好处的。”
听的这番话,包世臣抚着下颌短须轻笑道:“大掌柜是想让太平军吃场大败仗,让他们正视南洋海军,不敢轻犯江南,也让他们认识到米尼枪的巨大优势,从而重视或者是依赖元奇为他们提供枪支弹药罢。”
“当然不排除有这方面的考虑。”易知足毫不掩饰的道:“不过,太平军内部并不团结,也是事实,俗话说共患难易,共富贵难,从收集的情报来看,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之间矛盾不小,一旦有适合的机会,就会爆发内讧,吃一场大败仗,能让他们正确的认清形势,各自收敛。”
包世臣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暗自佩服,在大败之际能看到转机,大胜之时能够看到危机,这才是实实在在的见人所未见,为人所不能。
回想这一年来,在众人包括他在内对太平军不看好的时候,这位大掌柜对太平军信心十足,言之凿凿,在太平军壮大起来,稍成气候之时,他却能清楚的看到太平军的内部矛盾,并断言太平军会内讧。
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至少洪秀全、杨秀清之间的矛盾就十分明显,而且说太平军是一群乌合之众,也不为过,太平军的兵力消耗的快,膨胀的也快,而且补充的兵力多是天地会、青莲教之类的会党,成分复杂,大胜之后,必然出现争权夺利,拉帮结派的苗头。